【原创】“隔离”第三日

江南先生

意大利著名诗人蒙塔莱在一九七五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后，有一位女记者采访他，问他如何安排写作时间，几点钟写诗，几点钟翻译作品，工作多少小时，休息多少小时。蒙塔莱幽默地回答说：“诗人不能像商人那样敏感地对待时间，写诗也不能如同计划工业产品一样，因为诗不是商品。”
这位女记者听后一定很失望。诗人取得这样的伟大成就，怎么能没有计划呢？其实我们的日子确实可以计划，而文学创作却不可以按计划进行，因为人做事是凭着理智，而写作却是凭着才气和灵感。我们不会每时每刻都充满激情，也不是说想有灵感就有灵感，如果哪天心情很糟，头脑像一团浆糊，你无论怎么用功都是无用的。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诗格》中写道：“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古人都知道作文不能勉强，我想记者不是不知道，而是自己写作计划惯了，不自觉地问了这个问题。我们知道记者总是带着上级任务进行采访，固而计划要详尽，什么时间采访，什么时间成稿，什么时间交稿，必须计算准确，否则一完成不了任务，二失去时效性，那文章也就没有价值了。她以为作家的写作也和她的工作一样，都是耍笔杆的，她能计划，他应能计划。而诗人写诗，却不能带着任务来写，一旦灵感不现，就是你有三头六臂，也写不出好诗的。诗人写诗大多是信手写来，有感而发，真可谓“兔起鹘落，欲罢不能，急起而随之，盖恐其一往而不复再觏也。”
比如我想在这几天被“隔离”的日子写点东西，但因文思滞涩，不知道写什么好，只能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或看看电视，或傍晚上山锻炼锻炼身体，空山翠谷，鸟鸣涧溪，也只是听听而已。如果想写一篇游记或散文，似乎还下不了这个笔。记得大学时我每天写诗一首，结果诗写了不少，但有诗意的并不多。后来一气之下，再也不写什么鸟诗，尽管不写诗，但诗还是常读的，尤其是泰戈尔的诗，记得有一首写爱情的，名字叫《爱情在我的青春里来临》，是泰戈尔在一九四一年一月三十日午间写的。
爱情在我的青春里来临，
象是瀑布的潺潺欢乐。
它来自遥远的山峰，
挟着颦眉也挟着欢笑；
它喷涌横溢，
越过挡路的石头；
在已知世界中间，
它带来了从未知世界的语言，
带来了从未想到过的，
神秘世界的语言；
在周围日常生活的固定有限的一切里，
爱情带来了它那反抗的骚动的激流。
今天，爱情
同那缄默的温柔安慰，
一起隐藏在很深的地方；
还同那渗透整个宇宙的安宁，
毫不费力地相联相合。
它的光是在繁星的光里，
它的美是在那崇拜地
装点树林的繁花的美里。
那时年轻，读到这首诗很激动。可惜好景不长，因为爱情如鸟，当你去捉它时，它已飞走。现在再让我读这首诗，觉得这诗很陌生，我知道自己已过了青春的岁月，我再也不需要什么爱情来滋润孤独的心田。偶尔听听音乐，看看书，写写小文，我已经很满足。在翻泰戈尔的《鸿鹄集》时，我发现我竟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首诗，日期是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七日写的。
苦涩的果被戏鸟啄去青皮，
流动的风
在月的亲吻中失去童贞。
还有谁打着夜更，
烛灯摇曳中一具僵尸。
原来夜魔
已杀死它的天真。
我不知道在什么心情下写首诗的，也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现在读这首诗，觉得写的太糟，怎么会写这样的诗？而当时我想一定为自己能写出这样的诗感到高兴。什么戏鸟啦、僵尸啦、夜魔啦，究竟这意象指什么，恐怕到今天我仍无法解读。我倒为近来写的律诗觉得有点意思。
雨落窗棂春未尽，
迎春花谢绿重来。
遥想远际战事开，
揪心岂是门前苔。
这是上个月我去南京随园，一个人在寝室里没事可做，窗外又下着细细春雨，就诗兴大发，写了一首。现在读来，仍觉得兴味余韵皆佳，可惜现在的人已不大写诗，尤其是律诗，所以写诗也只能是聊以自慰而已。
    虽说写作不可以列一个计划，可我还是准备在这个“隔离”的日子列一个计划，每天写一篇小短文，不为别的，只为近期少写，欠下不少“文债”，趁现在时间宽裕，多写写，好让自己心有所安。昨日上山，看到“到处都是枯萎的狗尾巴草，它们迎着微风在摇曳。沐浴着微弱阳光的、弯曲而下垂的茫穗的软毛，也在闪烁着弱光。”我猛然想起自己就像那狗尾草在微弱的阳光中闪烁着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