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死，哪有生！——回顾中国国企第一“破”

达官

2008年3月，沈阳皇姑区崇山西路93号，这里是沈阳市防爆器械厂的原址。

　　22年前，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宣布破产，这是新中国第一家宣布破产的公有制企业。当时外电报道称：“中国东北的沈阳发生了‘地震’，‘超过八级的改革地震’。”

　　任何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必然要经历一场阵痛。阵痛过后，是新生的喜悦与希望。

　　一场寂静的新闻发布会

　　许多年后，当韩耀先回忆起那个烈日炎炎的上午，最深刻的印象，是一个“静”字。

　　1986年8月3日，沈阳市迎宾馆北苑会议厅。韩耀先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出声，也不敢出声。会议厅里坐满了人，大多是沈阳市防爆器械厂的工人，很多人身上带着白纸花，神情肃穆。

　　时任沈阳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的周勇顺主持并宣布开会。沈阳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宣读了《沈阳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企业破产通告》(第1号)，宣布沈阳市防爆器械厂从即日起破产倒闭。

　　短短200余字，只读了两三分钟。然而，时间却像停滞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内，会场里没有人说话。

　　当时没有几个人知道，起草这份被称为“中国破产第一法”——《沈阳市关于城镇集体工业企业破产倒闭处理试行规定》、并一手推动了新中国第一家公有制企业破产案的人，就是一直悄悄坐在角落里的韩耀先。

　　“当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你说也应该高兴，因为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可是看着这么个厂子真就让你给送上死路，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呀！”2008年3月下旬的一天，年近古稀，有着“中国破产第一人”之称的韩耀先这样对记者说道。

　　社会主义也要搞破产？

　　改革是一把犀利的刀，把时间一劈两半，一边是过去，一边是将来。

　　韩耀先和沈阳市防爆器械厂打交道，是从1984年6月开始的。当时，韩耀先刚刚调任沈阳市集体经济办公室搞政策研究。一天，时任沈阳市市长李长春的一份批示被送到沈阳市集体经济办公室。“你们应到集体企业进行调查研究……经营不好，管理混乱，产品没有市场，技术落后，严重资不抵债的企业如何退出市场。此项改革在集体企业中先做起，你们拿出意见，这些经营不好，不能够生存的企业，到底怎样处理，能否进行破产倒闭！”

　　当时的沈阳，仅根据冶金、轻工、化工等11个工业局测算，就有43户集体企业亏损严重，资不抵债。这本是一个应让人为之心焦的局面，但在“大锅饭”、“铁饭碗”的思想下，这些企业没有任何竞争求发展的渴望。

　　这个研究破产的工作最终交给了韩耀先。

　　“破产倒闭？”韩耀先做梦也没想过，社会主义也要搞企业“破产倒闭”！

　　没有报社敢登的破产规定

　　在拟定“破产法规”之初，韩耀先坦言，他不仅一头雾水，心里也总是隔着那么一块儿。

　　“社会主义国家企业不能倒闭，企业搞不好将来大门一关，职工分流……关闭的企业由政府行政部门下令停产，最终关闭！”经过一番调研，40多条内容、3000余字的“破产倒闭规定”初稿出炉了。

　　一个星期后，初稿被毙。

　　像是五雷轰顶，但更像是醍醐灌顶，韩耀先一片迷雾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竞争中的破产，不是政府的行政手段，而应是按照经济规律发展客观产生的必然现象，应用经济规律、经济杠杆去引导企业！”

　　一个多月后，韩耀先形成了《关于沈阳市城市集体所有制工业企业破产倒闭处理试行规定》的完整意见。

　　1985年1月29日和2月9日，李长春两次主持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并通过“破产倒闭规定”，并于1985年2月9日以沈阳市政府发(1985)24号文件下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共和国首部破产法”。

　　然而，面对这份已经成为政府文件的“破产规定”，却没有一家报社敢刊登。最后，“破产规定”以广告的形式全文发表在了《辽宁经济日报》上。

　　被推上浪尖的防爆器械厂

　　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始建于1966年，几经变革于1983年改名为沈阳市防爆器械厂，这个名字是石永阶起的。1984年，石永阶离开防爆器械厂，新厂长上任可关系没有转过来。在工人的印象中，“第一破产厂长”一直是石永阶。

　　1984年的防爆器械厂，留在人们印象里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工人们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把弯了的铁丝砸直，没有人发愁着急，因为工资照发不误。石永阶待在家里，却隐隐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他不知道，截至1984年底，工厂连续亏损，欠债总额达48万元。

　　1985年7月，沈阳市列出11家资不抵债、长期亏损备选企业名单。最终，沈阳市防爆器械厂、沈阳市农机三厂、沈阳市五金铸造厂3家企业被确定为试点。

　　“要3家企业限期1年整改。”韩耀先说，通告都是用特殊的黄色油墨印成，就等于“亮黄牌”。

　　一年后，五金铸造厂和农机三厂成功摘掉“黄牌”帽子，先天不足、后天营养不良的沈阳市防爆器械厂于是成了第一家破产企业。

　　当年12月31日，全国试行《破产法》，其蓝本和基础就是沈阳防爆器械厂破产案。

　　破产，同时也意味着新生。当时的千千万万国有企业从沈阳市防爆器械厂身上看到了生与死的拐点。

　　防爆器械厂实现平稳“退市”

　　今年80岁高龄的石永阶终于肯停下来歇歇了，他还住在老厂旁边的老居民区里。

　　企业破产后，石永阶在家猫了整整半年。当时的外电报道：“石一病不起。”

　　后来，石永阶说，他其实没病，厂子倒了，他有责任，“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在家憋了半年，石永阶想通了：厂子倒了，人不能倒。石永阶不甘心被别人称为“无能厂长”，他从亲戚家里借了1400元钱，一个老钳工给他凑了100元钱，带着这1500块钱，他跑到旧货市场买了一台旧车床，带领全家人再次干起了防爆。

　　“我就是想赌一口气，我就是想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无能，厂子的倒闭和老石头儿的无能没有关系。”石永阶的“二次创业”很成功。同时，在政府的全力帮助下，沈阳市防爆器械厂职工先后找到了新的谋生之路。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实现了平稳“退市”。

　　自从沈阳防爆器械厂破产后，韩耀先就有了“送葬队长”的称谓。沈阳市后来成立经贸委，他任副主任，同时，他还有一个职务——沈阳市国有企业兼并破产办公室主任。

　　随后十几年里，经韩耀先“送走”的企业超过百家。每“送走”一家企业，他改革的念头就会更坚定一点。10年后，当沈阳市一家中型企业宣布破产时，台上台下不再是一片哭声，而是阵阵掌声。

　　弹指一挥间，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凤凰涅槃，死而后生！(《辽沈晚报》记者王晓倩)

　　◆记者手记

　　没有死，哪有生！

　　虽然快70岁了，韩耀先身上还有着年轻人那份凌厉：“没有死，哪有生！”

　　22年了，他还是不服老，“老石头(指石永阶)都80了，比我还老呢！”

　　22年了，他和那些被他给过黄牌、下令破产的企业领导，由“仇人”成了朋友，没事还常联系联系。

　　22年了，当年再怎么惊心动魄，终究成了过眼云烟。

　　现在，韩耀先的案头放着新的《企业破产法》草案，他抽空总要看看，想想问题，“时代变了，企业破产决不是我们当时做的那么简单，涉及的问题太多了！”

　　直到今天，他这个改革的先头兵依然为企业和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