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鸟的歌声,清婉悠扬,嘹亮轻脆,象音乐,比音乐纯粹;象诗,比诗华丽;象山涧的溪水,比溪水清澈。在这鸟的歌声中我仿佛听到春天的脚步,嗅到春天的温暖气息。
然而这毕竟又是一年的春天,女儿也上了托儿所。
上了托儿所的女儿,每次见我抱她,就嚷着说:“不上托儿所”,那欲哭未哭的表情让人心生同情。有时我逗她“不上托儿所,谁带你呢?”,“爸爸带”,“爸爸上班,不上班哪有钱给你买糖呢?”,“爸爸不上班,云云有钱。”三岁的女儿还不知道生活的艰难,不知道正因无人带她,才把她送进托儿所,听任老师的摆布。
上了几天之后,女儿已渐渐习惯,但每次送她,她还是一路嚷着“不上托儿所”,不过已不象以前那样又打又闹。
女儿上了托儿所,我始有点空闲时间读读书,写写文章。书是读了一点,但文章写得少,写得少的原因是胸中无货。“长期不采花粉”,乍一酿蜜,才知笔下无语。无语,当然少写,话里找话,拉拉扯扯,一篇文章,又空洞又乏味,还不如少写。少写,有几点好处:一是省心,不必搜肠刮肚,不必左思右想,不必东摘西抄,更不必造情饰物;二是省力,不必坐在桌前作文字的苦役,不必挑灯夜战,熬夜划粥,不必让腰弯至如弓,让手悬腕挂肘;三是省时,写作占用的时间多,而收获却不大,一个小时,百把文字,有时语涩,一个小时屙不出一个文字,也是有的,呆在桌前,让时光如眼前之花,自开自落。有此三省,自然不去紧锁眉头,硬要充当文人黑客。
但不写文,心又痒痒。写文上瘾,一点不假,即使有时戒了,一旦闲功夫多了,瘾又犯,不得不重操旧笔,作文字的苦役。有人说“写作是醮着血和泪的桃花扇”,既然是“桃花扇”,就能给沉闷的生活送来一阵和风、一阵清爽;既然是“醮着血和泪”,就不是那么随意,那么自在,有时是“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写作,不只是倾吐个人的情感,更多的是对社会、对人生的一种关注,一种热爱。一开始写作,可能是因为孤独,因为真情无处宣泄,才诉诸文字,一旦写上十年或二十年,或更久远一点,就不会再由文字中倾泄个人的私情了,而是将文字化作人生,将人生化作文字。“写作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旦出了毛病,我们的精神就会縻烂。
所以一有空,我就坐在桌前,哪怕摊开纸,只字未写,心里也是一种安慰。有时,感触世事,想写,苦于事情简单,寓意不深,便放弃了心中想写的念头,但不写,有一些总让人难以释怀。比如几天前那个拾破烂的乡下小伙子,人瘦如猴,面如灰土,头发染黄如狮毛,上身穿一件黄土一般的褂子,下身穿一肥大的水桶裤,手里拿着一杆小称,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不伦不类的形象,我心中的情感之流就汹涌澎湃,不能平静。这形象令人不快,但更令人心生同情,加上他不小心将别人的称弄断,别人向他索赔时的无奈与绝望表情,更让我想站出来为他说几句话,但我终究没有站出来,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弟弟。尽管弟弟去世已有十几个年头,而他却在我的心中鲜活着,我时常在梦中和弟弟一道钓虾、拉车、玩耍和游戏。
这一种毫无关联的联想让我心惊。由一个陌生人想到我的去世多年的弟弟,而且这想是不自觉的、突然的,尤如空穴来风,怎能不让人相信冥冥之中有幽灵存在。我不信神,但这突如其来的联想让我感到生命与生命的息息相通。
如果我把这毫无来头的想法联缀成文,一点十分单调且没有意义,但人的一生中究竟又有多少有意义的事呢?或许你认为极有意义的一件事,在别人那里却全无意义,所以我们活着,不求有意义,而求心灵的那一份震颤、那一份偎依、那一份真情与爱。
曾在日记中写过:一日不写文,心慌;二日不写文,语涩;三日不写文,面目可憎。而百日不写呢?不得而知。
自从女儿来到这世上,心慌有过,语涩有过,面目可憎有过,但从不曾因为有了女儿,就放弃从事十多年的写作。虽说写作是“醮着血和泪”的,而没有血和泪的人生还叫人生么?没有血和泪的文学还叫文学么?我曾想:等女儿上了学,我大致可以“解放”了,晚上女儿趴在小桌子前写她的作业,我趴在大桌子前写我的作文,两不相干,该是一种多么令人神往的境界呀!
窗外已没有鸟叫,阳光调皮地躺在书上,与文字做着游戏,而我听到女儿醒来时的第一声叫喊:“爸爸──”。看来“保姆”生涯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后悔吗?──不后悔。我爱孩子,爱她天真浪漫,爱她的可掬的憨态。如果写作是想时光留住,那么抚养女儿,就是想让时间实实在在如一位有生命的人儿在身边轻轻走过。
再过一会儿,又要送她上托儿所,而她已伤心地说了好几声:我不上托儿所,我不上托儿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