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劳碌之后,谁愿意在夜晚的灯下读书?除了升学和做学问,还有谁读一些闲书,思考人生永远也弄不明白的问题。如今的灯光恍如白昼,而真正读书的又有几人?乡下的农人多不识字,吃过晚饭,闲谈一会之后,便躲进被子里,云游梦中。刻苦的是那些求学的孩子,在灯光下做着作业。城里人有自己的夜生活,上舞厅或躺在床上看电视。那永远没有结尾的故事,总是演了又演,以满足人们对感情生活的饥渴,他们随剧中人一起哭一起笑,第二天,还要在办公室或其他地方议论一番,显示对剧中人物的关心。多数作家喜欢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写作,据说这时大脑的灵感就像泉水,永远也流不完。许多作家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才收笔,伸个懒腰,上床睡觉。
夜晚的宁静,恍如深林中的绿荫让人快意,尤其听到屋角的虫鸣、村外的犬吠,世界上似乎只有时间在悄悄地活动。我常于这样的时刻读一些闲散的文字,然后拿起笔像一位作家那样不肯放过一分一秒。熬夜的习惯是读书时养成的,但我从来不在深夜工作,因为我不能像懒散的作家那样白天可以蒙头大睡,我读书写作的时间一般在晚上八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外面的世界还没有完全静下来,偶尔从窗子外面传来几声人语或随意哼唱的小曲,让人感到不很死寂与沉闷。
黑夜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尽管外面的世界隐去了白天那亮丽的颜色,但黑夜自有深沉与耐人寻味的东西存在,这是所有爱夜的心灵都能感受到的美。不需要画家的画笔,也不需要音乐家的乐器,你只要望庭院里一站或走到野外的旷地,就能感受夜晚的美丽随着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常常在读书写作之余到屋外走走,让夜风轻拂我的面颊,让夜露浸湿我的鞋袜,让无尽的黑夜带给我一分宁静与美意。我尤其喜欢的是月夜,无论是春月,还是秋月,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永远是诗人笔下最美的意象,若值一弯新月悬挂西天的树梢,那朦胧的夜景仿佛通向远古的洪荒,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灵颤动。古人咏夜的诗句俯首皆是,而我一句也吟不出来,或许是任何诗句也无法与夜共享它的美丽。
现代人很少有古人的随意与旷达,否则我们怎么听不到月下松林间的琴声。倒是禅意幽深的王维不辜负月夜的那份清凉与美意,吟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两、三好友于月下弹琴喝酒唱歌是今人无法企及的。就连一位湘驿女子也能“碧溪弹夜弦,回首佳期,但觉沉沉风雨,绵渺如年,叹胜会之不长”,伊人之心肠,足以令人心生愁肠。夜中琴声,更能摄人心魄,荡人心旌。我曾于街市的霓虹灯下见一群艺人拉弹清唱,围了不少人,但全无意境,而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歌妓,博人一笑,也不过是多要几个赏钱而已,至于那意境恐怕也寻它不着。就是这样无意境的街头弹唱,也让我驻足良久。
我尤喜冬夜,清冷之中自有别样滋味。当人们拥衾而卧,而我却坐在桌前遐想远远。“冬宵寒且永,夜漏宫中发。草白霭繁霜,木衰澄清月”,有人在这样的夜晚感物伤怀,叹年华早逝,华发颓颜,生活虽殷实,但功名未就,追悔之情尤如冬宵长夜,绵绵不绝。其实人生苦短,沧海一粟,生而易老,伤而何用?闲闲的冬夜自是一番寂寮,屋外是寒风繁霜,屋内温如小春,若再有一杯热茶,谁能觅得这样的闲情。想夏丏尊夏老先生在四壁漏风、孤灯摇曳中写文都能把自己拟诸山水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我辈对冬夜的热爱可想而知。
夜晚的美妙在于心的体悟。春夜如仕女小睡,花香莺语;夏夜如士人摇扇,夜露湿衣;秋雨如贵妇临风,月华浸台;冬夜如老人赏梅,清瘦中自见风骨。夜色沉沉,虫声唧唧,唯有室内的灯下有一爱夜的人在享受夜的宁静与安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