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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信(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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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9 17: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您正在浏览[时光机]频道,这篇文章记录了从 6438 天前开始的旅程,提醒您:时光易逝,但回忆永存。
第三卷 信
12.那天在妻的病房,到了两点多,我点了一支蜡烛。

    你不困吗?我问她。

    我要听。

    我背对着妻,久久不动。

    其实我已经快讲不下去了,很多往事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竟然没有,有人问起,你居然可以不看对象的,全部流露出来的。

    我妄图悬崖勒马,已然势如泻洪。

    我回身。

    她跟我说,因为我,她失去了这学校唯一的朋友。

    27岁的我,还是个莽撞少年,脱口而出,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她冷静地看着我,端详我。

    我热切地。

    然后她笑起来,残忍地建议。

    不如你做我爸爸?

    我闭上眼,我听过朋友变恋人的,听过兄妹变恋人的,我何尝听过父女的爱情。

    男人追求被拒,女子总说,我们做朋友吧,我们做兄妹吧。

    当事人绝望成狂,但尤存一线生机,哪象我,用“辈”字生生隔开。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

    她凑过来,爸爸?

    眨眨眼,这样叫。

    那时候,我觉得她残酷极了。

    我吸吸鼻子,好啊。强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生也生不出。

    那你跟我朋友解释解释吧?她搂着我。

    当时她搂着我,亲密的。

    第一次居然觉得,没有距离的残酷,比有距离要深邃得多。

    距离竟然代表希望。

    看着她单薄的棉布睡衣,我点点头。

    去了她寝室,把那女孩叫出来。

    对不起,不该伤害你,我指指女儿,她比什么都重视你们的友谊,别误会她。

    她站在那女孩边上,猛点头。

    你是她什么人呢?那女孩慢慢地,问。

    爸爸,我笑出来。

    那女孩本来满是嘲讽的口气,听到这话,皱眉看女儿。

    她作鬼脸。

    回到家,仰面躺着。

    决定不再去招她。

    爸爸,我27岁,何必苦撑一个笑话。

    就象你生命中认识的无数擦肩而过的人。

    因为肩和心始终差着那段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没想到,天快亮时,她就被送到急诊室。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那女孩在急诊室外哭了,反复跟我说着对不起。

    是她的罪孽。

    她烧得特别厉害,只是反复叫着爸爸,我知道不是你,但只能把你叫来。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女孩。

    她没有爸爸,她低下头,很久后,嗫嚅地说,她从没见过她爸爸。

    所以我想她喜欢你,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走进去,(我没有和妻说的是,我看着窗外说着,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这个医院,在我视线里,楼下的那个急诊室,我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场景),她吊着盐水,看到我,虚弱地朝我笑笑,无比自然地说。

    爸爸,你来啦。

    她坐在躺椅上。

    难受吗?我问她。

    她微笑,摇摇头。

    黎明前,我走出医院,呼吸到清冷的空气,发誓要穷尽一生力量保护她。

    讲完这个开始,我闭着眼睛久久不动。

    数年前的事情,誓言早随风飘散。

    妻何苦如此,逼着我反刍。

    本就是好不容易才消化的。

    妻也好久没有说话。

    我们还是离婚吧,她是你女儿。

    我看着妻,那一瞬间,几乎充满对她的憎恨。

    绕了一圈又回到开始,把我心痛全部逼出来,再要和我离婚。

    她是你女儿。

    妻提醒我。

    我盯着妻的眼睛,咬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妻哭出来。

    我们也没有!

    妻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绝望,我相信刚开始她不愿与我离婚,但听了故事后,她似乎再不想去争求什么。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崩溃前的疯狂。

    我慢慢走过去。

    蹲下来,用很慢很慢的语速对她说。

    不,我们有。

    不要再哄我!

    我没有用医院的血浆。

    你身体里因为伤心流出的,现在补全的血,全是我的。

    我笑了笑。

    你难道还要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妻闭起眼睛,终于哭起来。

    我坐在她身边,箍住她。

    我们不分开,把孩子还给她,我闭起眼睛,狠狠说下去。

    我们再不和她联系。

    把什么还给她?

    孩子,我吸了口气,重复道。

    妻久久没有说话,突然用很困惑的语气回过头问我。

    什么孩子?

    那时,距离孩子失踪整整第九天。

13.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医院走了很久。

    不知道是潜意识的关系,还是什么,等我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产室外。

    听到里面一些婴儿的啼哭声。

    深更半夜,我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听着门另一边的婴儿的哭声。

    仿佛是两个世界,其中有我和女儿的孩子。

    天快亮时,我去了女儿的寓所。

    我告诉她,妻已经找到,孩子不是她带走的。

    她楞楞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然后抬起脸,兴高采烈地问我是不是饿了。

    你饿了吧?她笑了笑,穿着睡衣跑去厨房。

    听到油锅的声音。

    她在给我煎蛋。

    她端出煎蛋,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

    老爸,她反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我,突然问。

    恩?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学会煎一个鸡蛋,你就娶我?

    我握筷的手突然僵住。

    开玩笑的!笨蛋!她笑起来。

    吃完早餐,她让我睡一会。

    天亮陪我去报案好吗?她站在我面前说。

    我点点头,这一个多星期来,我几乎没有睡过。

    她又服侍我睡觉。

    帮我准备好热水洗脸,帮我重新叠好被子,给我换过拖鞋。

    笑得非常非常得甜蜜。

    按理说我应该尽快睡下,天亮后陪她出门。

    但当时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的行为举止,怎么说。

    太象一个妻子了。

    我不动声色地上床睡觉,闭着眼睛。

    微微从缝隙中留意着她。

    她远远地坐着,过了一会,似乎确认了我已经睡着。

    悄悄地站起身,打开衣柜,将衣服一件件从衣柜中取出来,塞到一个旅行袋中。

    整个过程她都做得很轻,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理完衣服,她又去书桌前,拿过一张纸,开始写着什么。

    我突然全明白了。

    她知道孩子去了何处。

    而且她打算不再回来。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的时间里,给我做东西吃,伺候我睡觉。

    好象在用最后的机会,做我的妻子。

    尽管我心里刹那间全部抽紧,我依然不动声色地均匀地呼吸着。

    用眼帘的缝隙,跟随着她。

    她写了很久,停停想想,偶尔还起身倒了杯水,前后用了近一个小时左右。

    终于,她拎着旅行袋,站在了门前。

    悄悄打开了门,回过头,突然站住,远远地看着我。

    分明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泪水。

    半分钟后,门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哒"一声,她关上门,我从床上跳起来。

    用消防队员穿衣服的速度穿好衣服,抓起桌上的纸,冲出门。

    电梯口显示其中一部下降的层数。

    我拼命地按着第二部的按扭。

    我紧紧地盯着那两个闪烁的数字。

    一个下降,一个上升。

    从某种程度上,这具有一种奇怪的象征意味,但当时我并没有明白它到底象征着什么。

    我下了楼,奔出大堂,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我冲向停车位,取了我的车,旋转钥匙,缓缓开出停车场。远远跟着她。

    开出第一个路口,我们就遇到红灯。

    当时她的车在停车线后,我的车在她的两辆车后。

    等灯的时候,我拿起那张纸看。

    爸爸,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么叫你。

    但我想应该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

    我很少写信,所以不知道哪里开始讲起。

    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已经结婚了。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促,我猛然抬起头,前面绿灯已经亮了,面前空荡荡地,她那辆车在远处越来越小,我茫然地看了一会,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二个十字路口,她在前面刚停下,我在后面踩下刹车,刚想拿起纸,红灯便换掉,我只能继续跟,直到第三个路口,我们又保持着前后两三辆车的车距离。

    我拿起纸。

    我一直在想,隐瞒和欺骗,究竟哪一个更不可原谅。

    我无法隐瞒你,在我再一次遇到你时,我就知道我无法隐瞒什么。

    只有骗你。

    其实我结婚远比你早,大概距离我离开只有一个月吧。

    结婚前一天,我从楼下走上来,走到你门前。

    看到你写的"对联",欢迎你回来,不许再走了。

    我用圆珠笔在纸下面写了四个字。

    爸爸再见。

    你看到了吗?我写得很小很小的。

    他说他爱我,愿意娶我,愿意和我一起养大孩子。

    我嫁给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保留那个孩子的。

    我们搬走了,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我只是偶尔偷空想一想你。

    车又在后面按喇叭,我哆嗦着再次换档,踩动,跟着前面的车转弯,这一下,车似乎开得极其顺当,连过五六个路口都是绿灯,我从来没有这么咒骂过绿灯。

    终于,那辆出租车奇怪地在一家超市边靠停了,可能司机没有吃早饭,走下来,我连忙在远处停下车。

    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

    直到孩子生下来后。

    他不止一次说把孩子送去孤儿院,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他竟然整整一天没有喂他。

    我跟他吵,他说他爱我。

    我要和他离婚,他跪下来恳求我。

    我相信了他,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他看我的眼神,和你早些时候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恐怕就是爱一个人的眼神吧。

    他比你小。

    我觉得我也是爱他的。

    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呢,但是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

    那种心情,恐怕是他,甚至你,都不能理解的。

    为了弥补他,我对他好。

    爸爸,我对他好,那种好是我从来没有对你过的。

    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我对你这么好,没有对你任性,撒娇,发脾气,会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是不是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你这么宠我,我觉得理所应当。

    我越对他无微不至,他越认为我是在弥补,我根本不爱他,于是他越恨。

    直到有一天,我半夜醒来。

    借着月光。

    看见他双手放在孩子的脖子上。

    司机慢吞吞地从超市走出来,拿着两个面包,打着哈欠走向车门,拉开车门,钻进去。

    我抬起头。

    突然一滴泪落下来,落在纸上,发出扑地一声轻响。

14.路上我已经不是轻微地颤抖,而是整个人都在那里痉挛,我躬着身子,踩着油门。

    脑子里嗡嗡作响,偏又一片空白。

    眼前的出租车在我眼中忽而放大,忽而缩小。

    前面的车又开始发动。

    我动用所有的力气来跟着。

    我们还是这样开过了五六个路口,偶尔稍稍有些塞车,但基本属于一停下来就要再启动,我根本无暇再拿起纸,终于,车在高架下口下停住了,前面有起码十辆车静静侯着。

    我再次拿起纸。

    眼前已潸然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字迹。

    我当时一定是疯了,不然我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他看着我。

    我还是冲着他一声声地叫,我想停,但停不住。

    他过来抱住我,我挣开他,把他手咬得全是血。

    他给了我一巴掌,我仇恨地看他。

    他问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我看着他,想坚持住,可是眼泪却全部掉下来。

    我抱着孩子走了。

    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么长时间来,我一个人,和孩子一起生活。

    直到我再次遇到你。

    爸爸,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你。

    我想把这一切全部告诉你,但是我说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自尊,所以我只有撒谎。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更是我无法想象的,每次和你单独在一起,我一直紧紧地抿着嘴,你发现吗。

    我怕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

    最好连呼吸都停顿。

    我也从不愿给你惹那么大麻烦,如果是的,当然是的,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了。

    因为我要走了,当你告诉我孩子不在姐姐那,我就明白,我已经被他找到。

    我只想求你最后一件事,醒过来以后,不要找我。

    还有,把这间屋子卖掉,别留着它。

    它不应该存在。

    但至少我留着那把钥匙,证明那些日子存在。

    对我来说,那已经足够了。

    很想在最后吻你,但怕把你吵醒,还是算了。

    我走了,再见。

    看完整封信,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良久不能呼吸,感觉脑汁在头颅中全部干涸,直到后面的喇叭再次粗暴地催促,我才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跟着前面的车流上了高架。

    一上高架,路况陡然好了起来,我跟着前面的出租车,只是脑子里还是一片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我应该追向哪里,或者说,追到目的地,我又能怎样。

    但我知道我不能放手,更不能掉头。

    有些路,就象高架,一旦走上,就再没有掉头的余地。

    如此约莫开了十多分钟,在第四个道口,出租车终于打了右侧灯,移向外道。

    我跟了下去。

    下了高架,又开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人招手。

    前面的出租车开始减速,缓缓靠边。

    我奇怪地看着,心生不详。

    直到那人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再次起动,我再不犹疑,猛踩油门,斜刺过去,拦在它面前。

    冲下来,趴在车窗上,里面根本就没有女儿的身影。

    她早下车了,司机奇怪地看着我。

    我面如死灰地看着他,司机又补了一句。

    在上高架前。

    再次回到那个高架口,除了或停或走的车流,什么都没有。

    接下去的几天里,公司非常忙碌,因为接了新的项目,全公司都在打仗一样。每次下班,我都会绕道去那个高架口呆着。一站就是半天。

    常常看着无数车,无数人在我面前匆匆而过,从黄昏到晚上。

    我总觉得女儿会再次出现,或者一个人,或者抱着我们的孩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没有。

    我接了妻出院,她恢复得很好,举止言谈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绝口不再提女儿这个人,好象她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直到有一天看电视。

    那天妻在洗澡,我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那是一档娱乐节目。

    主持人去街头采访,拽着行人问东问西。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一边研究遥控器,突然全身一震,呆呆地看着屏幕。

    她和一个男人,抱着孩子在镜头前匆匆而过。

    主持人死活不知趣非要拦上去问什么。

    那男人冲主持人摇了摇手。

    两个人就是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总共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

    主持人一脸尴尬地对着镜头自嘲,然后接着再去骚扰另一个路人。

    直到屏幕上放到第三个采访,我还是没有动,全身僵硬。。

    妻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附下身看着我。

    我也抬头看她,朝她笑笑。

    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楞楞地,站起身去洗澡。

    我一个人在浴室里站了很久,直到我出来,我们一起上床。

    她拿起一本书看,看了一会,趴在我胸口。

    我解开她的衣领,和她作爱。

    作完爱,她长久地吻着我,然后沉沉睡去。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让我手足冰凉。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镜头里这个男人,已经在我公司整整工作了一个月。

15.我还记得一个月前他来面试的情形。

    本来是创意总监面试他的,我那天兴致很好,便坐进会议室。

    是我定下要他的。

    他看起来很有才华,眼神清澈。

    也许是自恋,我都能看出当年的自己。

    事实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创意部门原先的几个同事在他手里根本不堪一击。

    别人满地打滚,恨不得以头撞墙才想出来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做出来。

    而且无懈可击。

    不出半月,我便把重要提案全部交给他做。

    但尽管如此,他并不骄傲,闲时一个人坐在远处。有女同事常常站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他也会奉陪。

    我知道,公司好几个女孩暗恋他,就我所知,我的秘书就托我打听他有没女朋友。

    那天我叫秘书帮我找小户型楼盘,托付完,我看她还不走,问她什么事。

    她把她的贪婪要求告诉我,我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一会。

    好,我帮你问下。

    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周末下午,我带他去客户处提案,回来的车里,我便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只是腼腆地笑笑。不再搭话。

    我甚至怀疑他是同性恋。

    周一早上,我叫秘书不要多动歪脑筋了,估计没可能。

    她不服气地告诉我,他们已经上床了。

    还警告我不要告诉其他同事。

    我当时还指责她好端端一个万人追求的美女,怎么混到这个地步。

    此后他们果然没有在公司表露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晚上加班时,她会借各种理由留下来。

    时常到最后,全公司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和他坐在办公室,讨论执行策略。

    秘书一个人在前台,开着一盏顶灯,看小说。

    好几次,我都觉得,那是几年前的我,和女儿。

    终于有一次,我不争气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加班到十二点多,秘书终于忍不住,进来问我们好了没有。

    我说还没好,你赶紧走。

    他就在那里看着她笑,笑得很温暖。

    秘书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指着我道,扁他。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突然心头一阵难过,说休息一会。

    一个人冲了杯咖啡,在天台站着。

    我纵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纵容他们。

    过了一会,秘书跑过来把我拉进去,说他说外面冷,叫我进去。

    我坐了回去,可能是深夜的关系,可能是当时的情景让我很难按捺。

    对他们说,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象她对你一样。

    秘书最喜欢听故事。

    立刻睁大眼睛。

    他搂了搂她,安静地听我讲。

    那个时候我和她还没有恋爱,或者说,谁也没有确定恋爱的关系。

    那时候,我还在一个公司做文案,她常常下了课便到我这里陪我加班。

    说是来陪我加班,但起到的效果完全是捣乱。

    如果一个人我可以到晚上八点搞定的工作,有了她相陪,能到晚上十二点搞定,就谢天谢地了。

    但尽管如此,我从来没有以此拒绝过她。

    她常常会在人家都下班后,带着几张电影碟片,跑到我公司,美其名曰我这里可以看碟。

    然后就一直在我边上坐着。

    明明会议室有好的音响,巨大的银幕。

    她非要霸占我的电脑,把我赶在写字桌旁,然后特别好心地分配给我一张纸,一支铅笔。

    然后我就坐在她边上,时常耳中伴随着她的笑声,倒吸一口冷气声,叹气声,哭泣声。

    我心惊胆战,思路全部堵死,又不好说她。

    你是这样才辞职,自己开公司的吧?秘书问。

    我哈哈大笑。

    当然没有,但那个时候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忍卒睹。

    她那个时候很寂寞,因为一些原因,和最好的朋友也很难往来,所以一下课就会到我这边。

    她们宿舍有规定,12点之前必须回去。

    所以每次我都以全赴精力看着钟,到了11点多,便送她回学校,再一个人回公司。

    然后一切推倒重来,往往到凌晨三四点才离开。

    有时候,她不看碟的时候,就会去聊天室和人聊天。

    常常更换身份,扮完病人扮护士。

    忙得不亦乐乎,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

    我一直以为她是属于一种自娱自乐,没想到有一天深夜她突然跟我说要去见一个网友。

    那天已经很晚了,就象现在。

    我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策划,抬头问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说男的。

    我说不许去。

    她气死了,问我有什么权利干涉她。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有种很奇怪的关系,或者类似于约定。

    我可以以此制约她,但我根本不想用。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眼神里满是挑衅,我心里火一点点窜上来,她看我没什么话说,转身就要走。

    因为她,那些日子我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当时脑子的弦突然就绷断了,我一点也不想和她争辩,但行为快过意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把手上的资料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撒了一地,指着门让她现在就出去。

    她惊呆了,看着我,竭力咬住嘴唇,过了一会,扭头便走。

    我一个人坐在公司里,尽量集中精神工作。

    但脑子很乱,到了快两点了,打电话给她寝室,她们说她还没回来。

    到了三点多,依然没有回来。

    我看工作也差不多了,马上拿了衣服就出去找她。

    因为全公司就我一个加班,所以除了我这块的区域开着灯,其他都是暗的,我走到前台这里,突然看到她坐在地上,抱着膝一动不动。

    我心突然放下来,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表示抱歉。

    她看着我,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不要再吓我了,我怕的。

    然后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

    最后她伸出手臂,抱住我。

    这是她第一次抱我。

16.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给秘书和他讲过我的事情,但无可非议地是,经过那个讲故事的加班之夜,他们和我的关系更接近私人。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私下对他说,能抓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放手,男女感情这种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来。

    他回应我的往往是一个笑容。

    闭上眼,笑容展开,然后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仿佛看进我心里。

    我一直不明白,他何以笑成这样。

    但现在我明白了。

    寒彻心底。

    在电视里看到他匆匆一眼的下个星期里,我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在公司里和他讨论工作,照常看着他和我的小秘书亲密。

    直到那个星期四。

    那个星期四的下午,我从办公室出楼层的洗手间,看到秘书红着眼睛。

    事情终于开始渐渐裂变。

    怎么了?

    他要和我分手。

    我心里明白,秘书的价值只在于女儿的地址。

    等到女儿回去,她就失去价值。

    这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他说他不爱我,他爱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

    他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呢?

    我望着她的眼神,如此熟悉的眼神,几年前,有另一双眼睛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爱你了,和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两者哪个更容易接受一点?

    得到后失去,和从来不曾得到过,哪一个更让人难受?

    我笑笑,拍拍她的背脊。

    至少她认为她被爱过,只能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天加班,秘书再也没有留下来,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全公司全陆续走了,她也走了。

    我和他相对坐着。

    我们研究最后方案的定夺,后天就要参加决战。

    坐在一起研究了半天,他始终不露声色,我终于放下案卷。

    聊一聊?

    他看着我,突然说,给我一支烟好么。

    我皱了皱眉,把烟推过去。

    突然觉得很象电视里被审问的犯人问警察要烟的画面。

    他拿起烟盒,抽出一支。

    没有点起,而是把烟放在手里,用手指慢慢捻动,细小的烟丝碎屑纷纷掉出来。

    聊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已经互相摊牌。

    听说你们分手了?因为另一个人?

    我玩弄着打火机,不经意地问。

    他点点头。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笑起来。

    我也笑。

    我们就这样对视而笑。

    过了一会,他收敛笑容,很认真地看着我。

    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但……受过很大伤害。

    我心脏狂悸,努力压制自己,淡淡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眼神纯净。

    和你没关系吧?

    是吗?

    他嘴角扬起。

    不是吗?

    我点点头,然后低头笑着翻着资料,不经意地问。

    她爱你吗?

    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安静看着他,等他回答。

    他不说话,指着桌上的碎烟丝。

    你说我把这些再塞回去,这烟会比原来松呢,还是会比原来更紧?

    我皱眉。

    他一边把烟丝慢慢捻起,一点点塞回烟卷,一边跟我解释。

    这支烟本来是你的,现在是我的,无论是我把它捻碎,还是弄回去,但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支烟还是我的,无论是松是紧,完全不重要。你明白吗?

    他把烟恢复原状,放在唇上。

    打火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他静静看着我,等着我手里的打火机。

    我缓缓把打火机递过去。

    然后他笑了。

    他笑着打火,六次。

    没有点着。

    我轻轻从他手里取过打火机,微微用力。

    火苗就窜了出来。

    让火苗燃着,等着他把烟凑过来。

    这个打火机不是谁都会用的。

    他没有把烟凑过来。

    一个人低着头,他也明白。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也没有说话,没有看我,我甚至有些不忍心。

    怎么说他也帮过女儿。

    但也是他,让女儿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他苦心孤旨,他的爱很可怕。

    最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问我,你想见她吗?

    我看了他很久,终于点头。

    好。他说。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进来说带我去见她,我开着车带着他一路走着,心情紧张,好象去见我的岳父母般,甚至在心里反复练习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甚至还不顾身份地,稍稍有些紧张地问。

    她知道我去见她吗。

    他点点头,不发一言地朝我指着方向。

    我们在一个宾馆前停下来,他先下车,对我说,她在房间里,我上去和她最后交代点事,你半小时后上来。

    他告诉我房间号码。

    我坐在车里,半个小时,如半个世纪。

    我一直看表,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我下了车,进了宾馆,找到他给我的房间。

    凝立半天,敲门。

    过了好些时候,他来开门,看着我。

    眼神很奇怪,一步步往后退,我一步步走进去。

    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

    我的妻。

    她在床上,把被单遮着身子。

    惊恐地看着我。

    我脑子一懵,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呆呆地转头看他。

    他看着我,背着妻,对我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17.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景象,我的妻子,睡在旅馆的床上,拿着被单遮住身体,惊恐地看着我。

    她在他面前坦陈身体。

    在我来到后却拿被单遮住身体。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我的表情里,困惑大过震惊。

    但我终于还是明白了。

    整整十几秒后,我终于明白了。

    他在耍我。

    他早就布置好一切,他潜入我公司,打探我一举一动,他利用秘书得知女儿的住所,抱回孩子,然后他接近妻,勾引妻,然后最后在我面前奉上妻赤裸的身体。

    他完全成功。

    这是他最后一击。

    干净,有力,致命。

    我反应过来,彻底反应过来,我发出了我自己也不能想象的吼声,冲过去把他扑倒在地上,挥拳,连续不断地打下去。

    他没有还手,甚至躺在地上,虽然被我殴打着,仍在安静赏鉴我。

    妻冲过来,拼命地拉我。

    我扭过脸看着妻,眼神无法形容,痛到骨里。

    她被我的眼神摄住,一动不动。

    我冲着她大喊,走!

    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怔怔看着我们,不知在看谁。

    我再也没有管妻,我把他从地上活生生揪起来,往门外拖。

    拖进车里,扭转钥匙,疯狂地开出去。

    他在我后面,自然地拿着边上的纸巾擦着鼻血。

    经过一个幽暗的弄堂,我把他拽出来。

    用一种近乎崩溃的眼神看着他。

    她需要好强烈。

    他用手擦了擦鼻血,笑着对我讲。

    我已经不想打他了,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这是一定的。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顾虑,无论我是否会被判刑,无论我是否会被偿命。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自车后备箱里,开始挑选工具。

    他逃不掉,天涯海角,我都会杀掉他。

    他低着头,拿出手机,一边按一边对我说。

    你先忙你的,我发个消息。

    我躬着身,心里突地一跳,静止了动作。

    他的自言自语开始传入我耳朵。

    其实刚开始,我只是一个跑错病房的人。

    他笑道,然后继续讲。

    然后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就陪她聊天。

    然后渐渐,她居然把什么都告诉我。

    然后你就把她接出院了。

    然后在你在高架边等着发呆的时候,我就一直陪着她。

    你应该感谢我。

    是我让她觉得有了爱情,他自言自语地笑笑,你知道她有多需要我?

    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我让她觉得我多需要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

    如果到最后,让她知道,一切原来还是个谎言,全是假的,全是因为同一件事,全是因为同一个人,她还是一个牺牲品。

    哇,你说那有多开心?

    我背脊的神经突然一阵巨痛,是神经痛。

    原来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

    他要的并不仅仅是让我目睹妻的出轨,那是正常的,每个正常男人都可能会遇到的场面,不足为奇。

    现在才真正致命。

    绝对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经受得住这个,绝对不会有。

    因为那是一种绝对的摧毁。

    那是对一个女人,最最残酷的摧毁。

    我一直低估了他。

    我紧紧地抓着扳手,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他看着我,笑着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他的手按在手机的发送按键上,对我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你来杀我,我来按按键。

    我们看谁手快。

    如果你快,我就死,如果我快,你老婆死。

    他笑了,是不是很象西部牛仔片?

    我开始数数,我数到三,就开始!

    一……二……

    我突然就崩溃了。

    彻底崩溃。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喊起来,你要什么!要什么!你要什么!我答应你!

    我玩不起这个游戏,根本玩不起。

    他看着我,满心疼爱地笑起来,象一个父母在看淘气的孩子的眼神。

    不如你把公司给我?

    我给你。

    回到公司,我签文件,转让股份。

    他一直站在我身边,带着谦逊的笑容,象个被传衣钵的好徒弟。

    而不是一个篡位的贼子。

    快下班时,我召集了公司所有同事,宣布了这件事。

    他坐在我边上,还是静静的样子。

    同事们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很快接受了,好象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终于把数年心血拱手送人。

    回到公司的停车场,坐在车里,一时脑子发涨,痛得厉害。

    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面对妻。

    我不容许她对我解释,因为那一定是拙劣的。

    如果她一定要拙劣地解释,那我就全盘接受。

    她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到了家楼下,停好车,下车往大楼走。

    就在这个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发出短消息的声音。

    我突然止步,默默站了很久——可能也只有几秒钟——才拿出手机,打开看,里面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楼上坠落下来,砸在我的车上,车被完全压得凹了进去。

    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了很久,直到人们拥上来,我才慢慢走过去,把妻的手轻轻掰开,拿出她握着的手机。

    翻到她的通讯记录。

    我不该相信他。

    直到那时,我终于一无所有。

                                 [size=6]第四卷 他死了(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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