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湾河

袜子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夜阑人寂的晚上，从收音机里传来这首老歌的时候，我就动情地想到老家皖南的那条月湾河。它发源于孟山的山顶，聚集了上百道溪流，穿山岗，越田野，绕过山脚下那些稀稀疏疏的屋舍，如青丝带般，蜿蜒回环，然后便哗哗地流向小镇南端的浦溪河，又在太平湖里找到它的归依。在月光皎洁之下，它总能显露出三分娇媚，七分纯情，使人在飘飞的思绪里吟咏起“门前一条溪，几回流碎月”的诗句来。

　　皖南的山岭密林纵横有八百里，月湾河生在此间，真的可以说是太渺小太不起眼了。它比不过青弋江的翡翠似黛，也远不如新安江的水阔流深。但不可否认，她是一江春水，生命之波，浇灌了两岸绵延的沃土，浓香的乳汁滋养了我辈后生；虽谈不上健硕，倒也平安无疾。她不会向外人夸耀自己，安静就是她的人生哲学。河床之上，飞溅不起水花，内敛、低调。就像生来不爱浓妆淡抹的女子，不喜好华丽、娇艳，也与矫揉造作绝缘。我喜欢她的素朴与真诚，交错纷呈却不失乡间的优雅从容。

　　春夏两季，景色尤美。春来，溪水潺潺，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肆意欢快地开放着。稻田连带着湖塘，远远望去，芦荡似雪，稻束如金。农人春耕忙，歇息了就放下锄犁，跑到河岸，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掬捧着一掌水，洗去脸上的汗渍和污垢，顿觉清冽且甘甜。炎炎的夏天，小学放暑假，八岁的我跟着比我大三四岁的伢子们，爬孟山摘草莓，远郊近居，四处捣腾玩耍。第一次下河，很胆小；卷着裤脚，慢慢的挪移着，走在队伍的最后边，看上去很深的水域，硬是不敢靠近。渐渐胆子大了，洗澡，捕鱼，捞虾，捉螃蟹，混迹在大孩子中间，学着他们嬉水的本领。回家后衣衫全湿，还免不了父母的责骂。可是对贪玩的我们而言，一点也不在乎了。夏夜，凉风袭人，是乘凉的绝好去处。老人，孩子，手摇蒲扇，欢欢喜喜地搬出竹凳竹椅，海阔天空地闲聊，包括一年的打算，农作物的收成，各家子女的脾气秉性。因为人多嘈杂，只听得声音，却看不清面影；爱抽烟的叔叔泊伯们，嘴角不时吐纳几缕幽蓝的烟圈，闪烁有微渺的红光。我最爱听有阅历的老人讲孟山的传说，讲山海经和鬼狐传。听得出神，津津有味，一点瞌睡也没有，一点也不害怕。要是逢上过年过节，吃过了晚饭，也不休息，待到夜幕一降下，马上跑出家门，邀上左邻右舍的几个伙伴们，提着自制的花花绿绿的灯笼，沿河滩寻访迷人的月色，起初我们几个小孩子欢天喜地奔跑和打闹，当看到远处如铁兽的山峦，隔河对岸那萧萧的竹林，不觉又想到传说中孟山脚下的山神，脑海里阴森森的，再也不敢大声喧哗了，各自保持缄默，肚子里细细地叨咕着，快乐中平添了几分野趣。

　　当我念了初中，附近的大批居民开始在河岸洗衣服，倒污水，河面常漂浮着残叶，鱼肠，塑料袋什么的，总感觉有点污浊和恶臭。好友们都不愿下河，只好坐在积满沙石的滩头，拔一根狗尾巴草，或叼在嘴里，或搓在手中，眼睛对着河水想心思。朋友洋洋提议说，等咱们长大了，一定要出钱把河道好好治理，那么我们就能重新回到河里洗澡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啊？我们都会心地笑了，表示赞同，并纷纷出谋划策，比如加强环境保护，开发旅游景点……大军最后补充道，十年后我们在这里相聚，把想法变成现实啊。听完我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期待。

　　念高中以后，我便很少去河边行走了。戏水为乐的场景变得愈加遥远，偶有闲情，也只是一个人溯着河道漫步，更多的时日，我在为繁忙的学业而用心。父母为我置了一间单人书房，窗口正朝向东边，月湾河的方向。深夜，我温习完功课，便让倦倦的身躯站了起来，离开书桌墨砚，推开玻璃窗，伸伸懒腰，猛吸两口清爽的空气，观看着一排排青石砖房，荧光闪烁的万家灯火。我想，如果能撩开巨大的夜幕，更加地靠近涓涓流淌的月湾水，触摸和感知它的神韵，那该多好啊。四下里，唯有鸟鸣虫吟，松风林籁，雨后的秧苗隐隐传来拔节的声响，我仿佛闻到了泥土的腥香。而伏案读书的倦怠，露水降临的寒凉，全都一股脑儿消弭殆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算不上智者，却对水深爱如斯。如今，别梦依稀，纸上还乡，陌生中有熟稔，熟稔中有亲切。清清浅浅的河水呦，她鸣奏了多少韶华乐章，抒写了多少流金往事，又映照过多少青涩容颜？那窈窕的身姿，在我枕边婆娑曼舞；那悠悠的溪水，日日夜夜旋律依旧。我最不能忘却的是一辈子生根在河畔的故乡人。在偏僻的皖南山乡，在空旷的田野和丘陵中，大多数的农民长期劳作着，胸膛面向黑土地，脊背迎着似火骄阳，流汗，流泪，流血，重复着几百年不曾变更的生计流程，没有一点响声。朴实憨厚的山里人，绝大多数也是蓬头垢面，一身的泥土气，携带着与生俱来的本色。然而，有的已经入土为安，有的还在苦度剩下的几载春秋，有的安贫知足，粗茶淡饭，还有的，怀着淘金梦远赴异乡……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园平居有所思。十来年的光景流走了，蓦然回首，少年子弟江湖老，童年那天真烂漫的约定，只留得浅浅一笑。不再年轻的我们，翻开尘封在仓库里的记忆，犹如取出窖藏的美酒佳酿，香醇可口，弥足珍贵。然，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复识矣！盈盈素月，几度阴晴园缺，岁月风雕雨刻，而月湾水是否无恙。永远不会改变的是，这位和善的慈母，一定会在无言的睡梦中念叨着曾在身边默默长大的可爱的孩子，而在飘蓬江海的日子里，离家的游子们，又怎能不牵挂那条给予我们生命灵感的母亲河呢？今后，我将带上她那温存的笑靥，敏感的心灵，去体悟世路的艰辛，行走的孤独，创造的甜美，以及收获的幸福。

月月

美丽的家乡永远是心中的一个港湾

庶人的啰嗦

很怀念小时候的月亮！那个时候的天空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