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追忆古人雅人雅趣

江南先生

近半年来忙于赚钱还债，少读书，写起来文也不顺畅，全因心思不在写作上，心甚恐慌，但迫于生计，又不能不“忍痛割爱”，暂离文学之城堡，做一个物役，让生活牵着鼻子走，但这样被牵着，又不甘心，所以一有空，我就坐在桌前，做文字的苦役。
曾读苏东坡与高僧月下谈诗，谈禅，兴致甚高。心慕而往之，遥想自己能在深林古刹与月下僧枯灯对坐，檀香缭绕之际，谈诗畅怀，不能不说是人间一大快事。然而今之古寺，多缁流之辈，无甚雅趣，看他们呆坐寺中，木视香客敬香拜佛，仿佛置身事外， 无关世间痛痒，真乃俗和尚一个。虽说禅无关言辞，但禅之趣味在于活泼，若枯窘如岩上松，还不若世间酒汉，言辞虽粗野且颠三倒四，终比一枯木来得有趣。我这人，虽等闲之辈，但心甚向往古人之雅趣，不用说与世外僧，哪怕是一些臭味相投的朋友，于荒野酒肆夜饮不归，也胜过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景。偶想起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文中的曲溪流觞，已让人神往不已。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怕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中国古人有三点值得人欣赏：一是对山水的观照，他们热爱山水，与山水相依相伴，尤其遇到好山好水，更是忘情尽享，颇得自然妙趣，吾人亦喜山水，可惜与古人相比，遗憾自不必说，山水亦多破坏，无甚趣味；二是以诗会友，以酒会友，友多志趣相投，方能宽巾束带，在幽静、美仑美奂的山水间畅叙幽情，诗文互答，琴弦相歌，心情畅然自不必说，更有一种人生品味溢注心怀；三是古人心胸恬淡，无与世争的旷达，更让人难以忘怀，想今人多为稻粱谋，实难得其心境，加上心思浮躁，社会多变，想保持一颗平常心尚且不易，不用说保持一个趣味盎然的心了。我欣赏古人胜过欣赏今人，原因不外乎现代人无趣的太多，以致你感受不到古人的雅人雅趣。在现代社会，你想找一个臭味相投的人多不可得，不用说志趣高雅、才华横溢的朋友了。
但我深知古时有趣的大多是士大夫，家境殷实，自己有一官半职，吃俸禄，有幸饱读诗书，能诗文或弹琴鼓瑟，或工书善画，有才艺方能拾趣。若换成布衣，目不识丁，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虽平民，且无才艺，但有趣心，所以读古今文章，喜寻趣味。见古之文人诗文互答，知音相惜，向往之心油然而生，尤其见名士遇高僧，夜弹手中琴，那种向往不是用言词可以表达的。试想：深山古刹，老屋数椽，适值冬日，大雪经旬，几覆静室，与山中僧拨一炉炭火，作诗相和。兴起，呼茶复话不为倦。视阶前雪深尺许，慷慨击案，与友互发平生之志，不亦快哉！今仍记苍雪数诗，如“山中久不见神骏，世上人多好画龙”，讽喻世人，多有虚伪之士。又如“霜气一湖飞远梦，月明今夜宿孤峰。朝来无限尘中事，回首西山路几重？”诗格调高雅，借景抒情，苍深清老，沉着痛快，堪称诗中佳品。在山中孤径之上，遇到这样的僧人，你又作何感想？你难道仅把他看作超脱凡尘的和尚吗？他是和尚，更是诗人，但他比世俗的诗人多了一份随意与清淡。
古之寺庙，多得道高僧，原因有三：一是避祸，尤其是那些心存抱负，但又无法施展的文人侠士，为逃避现实追捕，亡命为僧，骆宾王是也。有一次，宁之问被贬至江南，偶宿韬光寺，夜月极明，于长廊苦吟，曰：“鹫岭郁岩，龙宫锁寂寥”，后句久索不得，有老僧点灯路过，问之：“少年夜里不睡觉，在这里苦吟，作什么？”之问如实相告，老僧说：“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气势遒劲，遂以成篇。二是退隐，名为山中僧，实为避世隐士，如苍雪，见《金陵怀古》一首:
石头城下水淙淙，西望江关合抱龙。
六代萧条黄叶寺，五更风雨白门钟。
凤凰已去台边树，燕子仍飞江上峰。
抔土当年谁敢盗？一朝伐尽孝陵松。
如果真的归依佛门，又怎么能吟这样感世伤怀的诗？无怪乎有人说：“伤心亡国之音，令人不忍卒读矣。真哉此言，只有热爱祖国，赤子拳心才能吟出这样愤懑不平之诗。三是真心向佛，读书人中心存佛性之人甚多，加上世事坎坷，人生如梦如幻，帮而投身佛门，以求正身解脱，现代如弘一法师，三衣破衲，一肩梵典，了无余物，精持律行，迈于常伦，皎若冰雪，举世皆知。与这样的人交往，真乃一生之幸事。
我辈今生不求古之雅趣余韵，只求在现实生活中多几个有趣的朋友彼此情投志合，赏景听音，如遇知音，也便足矣。几年前，与友闲坐三仙洞茶楼，品茗闲话，远观江渚及白帆点点，已十分的知足，至于吟酒赋诗，毕竟太过高雅，只要能在平常生活享受人生之趣味，又何必做作矫情，让世人异目呢？小酒馆与友把酒话别，夕阳中与友登山远眺，虽是普通景致，然情笃意深自然满怀诗趣，又何必在乎外在的形式？近日常思往事，心情淡如春烟，想我等为生活四处奔波，哪有闲情享人生雅趣，若能在读古之诗文中，缅怀古人的趣文趣事，已是三生有幸了。若偶有友至，谈几句闲话，已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写完此文，已夜半，抽一只烟，在白炽灯下，享一段人生真趣，已不辜负时间的悄然而逝。